啃啃药瓜

四处弄小号


  Summary:李响死后阴差阳错变成一只猫重回人间,再陪安欣31年。

条件是不能被任何人认出来。

  

  安欣在墓园里捡到一只猫。

       那天阴的压抑,乌云层层遮盖着天空,低低地密密地压下来,压得人胸口发闷。

       天气预报说,会有大雨倾盆。

       安欣没带伞,像无数个日子一样坐在李响的墓碑前,他不说话,也没有点燃纸钱,只是坐在那里与黑白相框里的李响静静地对视着。

夏季的雨急,京海的暴雨来临前总没有预兆。密集的雨点淋湿了头发又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没有动,仿佛要化作雨中墓碑间的又一座雕像。

       安欣忽然在雨声中听到一声细微的猫叫,哪来的猫,他皱着眉头抬手在眼前搭成棚勉强挡雨,看见一只浑身被淋湿的黑猫从墓碑后面钻出来,毛发紧紧贴在身上,年龄看起来还小,在雨中被淋得站不稳却还跑过来,一口紧紧叼住安欣的裤脚。

       没拽动。变成猫的李响有些焦急,雨这样大,感冒了怎么办。

       安欣自己淋雨无所谓,但眼下还有只猫绕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把猫抱起来裹进自己怀里,三步两步冲到车上,方才仔细观察这只被浇透的猫来。

       猫的黑毛都被淋湿了,一撮撮毛可怜兮兮地淌着水,却还一动不动地瞅着自己看。安欣这会离近了才发现,这猫的眼神很是奇怪,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就好像非得认定跟着自己不可。

       安欣车上没有毛巾,把外套脱下翻过来凑活给猫擦毛,边擦边说:“我自己活着都成问题,不能再带只别的活物了,在我身边落不着什么好下场,过两天你看看谁和你眼缘,跟了去吧。”

       李响猫被安欣没章程的手法擦得七荤八素,又听见他这番话,嗷地一声钻出来,跳到前盖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安欣一下。

       怎么连话都不好好说呢,李响想,转而又难过起来,我走后,你怎么活成这个样子。

       安欣摸了下被猫打的脑门,有点发懵,转而看向黑猫的爪子,一节白色跟手套似的,安欣摸了摸猫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问他:黑猫警长上警车啊?

       还没等李响反应过来,又听安欣在那嘀咕,看来还得找个同事领养你。

       李响跳下来,喉咙里呜噜一声,趴在副驾驶上默不出声地看着安欣,雨天你先好好开车,他想,不管你把我扔多远我都能找回来。


       响队一喵九鼎,果不其然,安欣试图把他送给喜欢小动物的同事反而被同事一脸歉意地送回来,对不起啊安警官,它在家里每到深夜就又吵又叫,我被吵醒就看着它站在床头柜上直勾勾地盯着我,明明不缺水也不缺粮……还有一碰到门缝就想往外钻,拦都拦不住,我在外面逮了它两三回,要不你看……

       安欣看着被同事抱着的黑猫,猫刚刚还在同事怀里可劲扑腾,这会儿见到安欣才安静下来,琥珀色眼睛圆溜溜地望着他片刻,细声细气叫了一声,丝毫不似方才肺活量惊人的嚎叫。

       安欣叹口气,认命般地从同事怀里把猫抱过来,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同事连忙摆手,又端详片刻在安欣怀里温顺的黑猫,养宠物都将就缘分,这猫可能就跟你有缘吧。

       李响趴在安欣怀里,一搭搭甩着尾巴,满心愧疚地瞅着眼前的同事,对不住啊兄弟,他想,我也没办法,这几天多有打扰。

我得回安欣这,我得看着他。


        安欣想把猫送出去的尝试屡屡碰壁,他只得无奈地去打听养猫需要的准备,下班后一趟趟跑去宠物市场拎回来猫粮猫窝,把本就不大的单身公寓挤得更满当,可猫好像不太领情,安欣头疼地看着眼前的黑猫第五次对买回来的猫粮不满,嗅几下就扭头跳上书柜,找个了空档窝在那里委屈地看向自己,好像在控诉这饭实在不合口味。

       安欣没辙了,他快把市场上能见的猫粮都买了个遍,猫却只在饿得不行时凑活对付几口,之外走路都绕着走,无论什么牌子都一视同仁,敬谢不敏。安欣站起身来跟猫对视着,问他:“你到底想吃什么啊?”

       猫好像听懂了,他噌地一声从书柜上跳下来,脚步轻快地跳上阳台,前爪搭在玻璃上,冲安欣叫几声。

       安欣跟着猫爪的方向望去,楼下的小吃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啊?肠粉?”

       李响点点头,目光热切地望着安欣,李响变成猫的日子不长,还是保留了做人的饮食习惯。肠粉真是再好不过了,猫开心地喵了几声,别忘帮忙放点酱油!

       安欣听不懂猫话,之前从养猫的同事那里得知猫的饮食得少盐少油,清淡为主,便打包了两份肠粉回来,特意提了一嘴另一份什么调料都别放。

       安欣也看不懂猫的表情,只觉得猫在他打开食盒不像刚刚那样兴奋,只挎着脸恹恹啃几口盒子里的肠粉便去猫粮盆里把猫粮咬得咯吱响。

       不沾酱油的肠粉实在太难吃了,李响苦着脸,做猫的日子也太难了。


       再难也得有适应的一天,李响是这样,安欣也是这样,调到交警队后少不了站岗执勤,他右臂有伤,一到阴雨天就发痛的紧,疼痛像是从骨头缝里丝丝蔓延出来,缠绕着他整个人。调到交警队久了,同事们也都知道安欣胳膊上的伤,每当阴雨天时排班表上总是没有他的名字,京海在南部靠海,一到夏天雨季旺盛又漫长,安欣不同意,他执拗地把排班表改回来,哪怕每次站完岗后胳膊痛到发麻也一声不吭,只在回家时会沉默地揉着臂膀。

       李响老远就听见安欣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又听见他停在门前动作不利地翻找钥匙,李响跳起来压在门把手上开了门,与捂着胳膊拿钥匙的安欣面面相觑。

       安欣:……你会开门了呀?

       李响没法回答,只是焦急地绕着安欣转圈,安欣,你胳膊疼不疼,安欣,你为什么不再去医院看看胳膊,安欣,你……

        李响的话语被安欣搭在自己头上的手打断,安欣蹲下来,动作有些缓慢地摸了摸黑猫的毛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小猫,我很想他。

       李响一愣,转而想起来快到自己的祭日了。

       安欣有些费力地想要站起来,明明身上除了胳膊以外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只有层层叠叠的小伤不断,但他还是站得艰难,捂着肩膀,单膝跪在地上,发痛的右手还虚虚地拢在猫的头上。李响想用身体撑一下他,却忽然觉得有水滴落在毛发上。

       是安欣的泪水。

       他哭的很安静,只有肩膀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眼眶泛红,泪水如同雨一样将猫的毛发打湿。李响抬起头来看着安欣,他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是那样的无助与悲伤,仿佛走上一条狭窄而晦涩的路。

  这条路上为他引路的人不见了,点灯的人不见了,相伴的人也不见了。

  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李响轻轻蹭去安欣脸上的泪水,猫的毛好轻啊,他满心苦涩,怎么连一个人的悲伤都撑不住。

  警队里只有警犬编制没有警猫,尽管李响自认为干了近十年警察的经验总比警犬要强,但安欣依然不能违反规定把他带进警局,不过不少熟人都知道安欣家养了只聪明的猫。

  猫最喜欢安欣,第二喜欢陆寒,每次陆寒去安欣家时总能受到猫的友好招呼,只不过陆寒总纳闷,寻常的猫表达友好就是给撸给抱给亲亲,为什么师父家里的猫就是一脸郑重地拿爪子拍拍他的肩,就差来一句我欣赏你,干的不错。

  “安欣,你家这猫挺像人的。”张彪试图摸猫未果,还差点被挠了一爪子,躲在一旁悻悻说到。

  “是吗,怎么说?”安欣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顺带端出来盘西红柿炒蛋。

  “每次我跟小陆来它只喜欢围着小陆都不靠近我,只有我在谈论案情的时候才肯一幅纡尊降贵的样子凑过来,我想摸它一下都不让,手里拿吃的哄着一下都不让。”张彪告完状后望了一眼安欣手里端的西红柿炒蛋,乐了,“安欣,你什么时候会做的饭,这能吃吗?”

  “正常,”安欣把盘子放桌上,“猫跟狗都不对付,他跟你玩不过来也有理。”

  陆寒早已对那盘西红柿炒蛋跃跃欲试,抄起筷子尝了一口,扬起眉梢:“师父,你终于做出能吃的饭了!”

  “猫教的,”安欣摆摆手,“叫一声放鸡蛋,再叫一声放西红柿,叫两声翻炒,最后再叫一声出锅,火候刚刚好。”看见两个人难以置信的眼光缓缓移向猫,安欣没忍住笑。

  “胡编的你们都信,我就会做这一道菜,不想饿肚子的下楼买点肠粉吃去。”

  “为什么不是干炒牛河?”张彪抗议,“不是说你请我们吃饭吗?”

  “请了,西红柿炒鸡蛋,别人想吃我还不做呢。”安欣推搡着跟两人出门,回头看了故作心虚正舔毛的猫一眼,“等会我再打包一份上来,带酱油的。”

  李响闻言美滋滋地抬起头,正撞着安欣含笑的眼神,忽然一阵慌乱,他不能看出来吧。

于是便装聋作哑版从沙发上跳下来,四大皆空地去啃猫粮,留给安欣一个毫无波动的背影。

  “啊?安欣,你要吃几份啊,不撑着吗?”张彪回头嘟囔。

  “没事,随口说的,撑不着。”

  安欣言而有信,再回来时当真带了份色香味俱全的肠粉上来放在桌子上,李响凑上去闻闻便撇开了头,呛鼻子。

  李响做猫一年多,饮食习惯入乡随俗掉了个个,真是可喜可贺。

  就是可惜从此肠粉的美味只留在回忆里。


  当猫也挺好,李响有时候会想,当猫可以陪在安欣身边,当猫可以用暖烘烘身子去贴安欣受伤的胳膊,权当热敷,当猫可以在每一个夜晚窝在安欣身边和他入睡,当猫可以用鼻尖轻触安欣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表达生前不曾袒露的心思。

  可猫终归是猫,李响不止一次发愁地看着安欣,三十好几的人在,怎么就不知道找个伴呢?

  找个合适的人在一块生活多好,李响跳上桌子挡住安欣看书的台灯,尾巴搭在安欣手腕上,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可惜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安欣顺手摸了下李响的尾巴,视线都没离开他的书:“别闹。”

  李响不气馁,去客厅叼着猫玩具回来,还好安欣买的多,他一对对地摆放在安欣面前,爪子按下他的书,长长地喵了一声。

  这下暗示的够明显了吧。李响想。

  安欣抬起头来看着猫,抱起他翻过肚皮奇怪地打量:“这还不到春天呢,发情了?”

  还没等李响做出反应,安欣作恍然大悟状:“怎么说也好几岁,是时候该绝育了。”

  李响奓了毛,噌地一下从安欣怀里跳出去,跑了老远才回头打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叫嚷着,我的意思是让你找个伴!让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安欣歪头看着李响,拉长声音说了句:“挺聪明呀小猫,都能听懂人话了。”

  是,李响还在气着,可惜你听不懂猫话。

  安欣的确听不懂,单身公寓的房子不大,总共六十来平,卧室里摆张书桌摆张床再插缝塞个书柜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安欣从书桌前站起来,小区外面的照明也不好,屋子里再没其他光源,关了灯后只剩下一片昏暗。李响犹犹豫豫跳上床,安欣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床上,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开了口。

  “我没想过找另一半,觉得是耽误别人。”

  怎么会。

  “我不够好,脾气又倔又轴,认死理,估计到死也不肯低头。”

  什么丧气话。

  “我是怕。”

  李响不搭话了,他静静地望着安欣湿润的眼睛,感受他胸膛规律的起伏和平稳的呼吸。

  “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死在了我的眼前,我是怕我坚持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是怕他用骨和血换来的证据都不能重见天日,我是怕更多无辜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我是怕我再见到他时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怕我对不起他。”

  “小猫,”安欣望着李响的眼睛,喃喃道,“我是对不起他。”

  猫的泪打湿了毛发。

  我的战友啊,你可以不勇敢,你可以退缩,你从未对不起我。

  因为你是你啊,安欣。

  你从来都是那个坚韧的、善良的人啊,安欣。

  我一直爱着你,却也是我对不起你。


  当猫其实也不好,李响想,我什么都做不了,拦不住执意要查案子的小陆,拦不住逐渐被拽远的张彪,也拦不住安欣头上丛生的白发。

  时间是一种倾轧性的力量,它将死亡和离别轰然倾倒在安欣肩上,将他推压着往前走,往前离开故人,早生华发,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

  在这条路上李响看他的脊骨被压弯,看他对万物装作漠不关心,看他笑得眼睛发涩,却只能言不由衷。

  直到指导组的到来。

  那份被安欣摸索到边缘起毛的旧笔记本连同捆在一起的银行卡交上去时,李响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安欣走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声音平稳,语气寻常:“结束了,我们赢了。”

  李响恍然大悟,原来碎掉的是自己的死,碎掉的是困住自己与安欣的枷锁,他从安欣的怀里探出头来,看着他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和当事人都不曾察觉的一滴泪想,他老了。

  我也老了,此后还剩十六年,我和你安安稳稳过。


  咱前科长家里养了只猫,养了得三十年吧,还健康呢。市局宣传科里新调来的年轻人听前辈说了一嘴,满是惊奇,还能有猫活这么长呢。

  那可不,前辈说,咱科长啊就稀罕他那猫,有时候下班聚会他还会笑呵呵地推辞,说回去晚了猫不高兴,他跟猫当亲人处着啊。

那咱前科长的猫叫什么名字啊,年轻人好奇地发问。

  这……我还真不知道,安科长养了这么多年,好像一直没起名字,小时候管它叫小猫,后来就一口一个老猫这样叫着,他说这猫有名字,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们。

  为什么啊?

  谁知道呢,诶,小张,下周要交的那个思想体会写好没有啊,没写完啊,没事,就是抓点紧,早写完早轻松。

  …


  猫年纪大了,毛也不如之前顺滑,总是有些乱蓬蓬的,他总觉得没力气,也没太有精力去打理。

  原来这就是衰老的感觉啊,李响窝在安欣腿上想。安欣年纪也大了,年轻时落下的病痛也时不时泛上来,阵阵隐痛也扰他安宁,他生着皱纹的手拿着毛梳仔仔细细给猫梳理好毛发,乐呵呵地抚摸过去,边摸边感叹道你要是个短毛猫就好了,你省力我也省力。

  李响没搭话,在他膝上就这阳光睡过去了。

  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安欣紧张地抱着他跑了许多家宠物医院,给出的答案无一例外的是,猫的年纪太大了。

  有位医生隐晦地表示,这猫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没病没灾,也算是度过了完整幸福的一生……可能就这几天的时间了。

  安欣带着猫回了家,经常抱着猫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有时候会絮絮叨叨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说,响,咱俩搭档多好啊,我们的理想就是让老百姓安心嘛。

  他说,响,你还记得你经常给我塞的那种面包吗,好多年前就停产了,真可惜,我还挺喜欢吃的,不过仙贝还没停产,蛮好。

  他说,响,我胳膊偶尔会疼,倒是没三四十岁那几年痛的厉害,果然还是心病啊。

  他说,响,谢谢你做我搭档,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些年。

  他说,响,今天的阳光真好。

  猫若有所感,醒过来往他胸膛上靠。毛发被打湿了,李响恍恍惚惚间像是回到了再见面的那场大雨里。

  李响的眼睛看不太清了,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安欣满头的白发,他有些可惜的想,如果我是只白猫就好了,这样还能跟你一起白头。

  他说,响,响,再见。


End


*

  这是安欣第一次做梦梦见李响,他还是三十一岁的模样,眼睛沉静又明亮。

  安欣走过去问他,怎么不当猫了,李响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再一晃,安欣眼前还是那只熟悉的黑猫。

  你怎么看出来的?

  安欣这会能听懂猫话了,他坐在地上视线与猫持平,撇撇嘴说,你这人一撒谎就心虚,腿肚子都发颤,我干了一辈子警察还看不出来?

  李响变成人,坐在他对面,深吸一口气,狠狠抱住了他。

  还没抱够啊?安欣很温柔地抚摸李响的发丝,短发一点点被他拨开理顺,他可惜地看了看手指,没猫的手感好。

  你怎么不说话?

  李响说话还带着点磕绊,说当猫太久了,一时间没适应,说话有点不太习惯。

  安欣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含着笑,轻轻拍着李响的背说,响,天快亮了。

  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李响抬起头来说,满脸都是安欣熟悉的认真,往后没有身体的束缚,来去多方便。

  天亮了,梦快碎了,安欣站着背对着他,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像是在许多许多年前的一个普通的傍晚,他站在市局门口遥遥望向那个年轻的李响,他挥挥手,大喊:响——你想吃什么?

  李响一愣,随后展眉,声音年轻又明朗:

  “肠粉!别忘加点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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